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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帷第90章 开铃不为

孙奉躬身领命脚步沉稳地退出了书房。

沈砚之独自站在窗前目光投向庭院中那棵虬结的老槐。

春意尚浅枝头只有几点怯生生的新绿在微寒的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尚未从冬眠中彻底苏醒。

老槐树皮皲裂如古篆斑驳的影子落在青砖地上随风轻轻晃动像是无声的预言。

木铎教化之器上古圣王执此巡行天下以宣政令以采风闻。

他少年时在太学也曾意气风发以为凭此一铃便可唤醒沉睡的人心。

可如今他身居首辅执掌天下权柄却发现人心是最难测的深渊。

他要收编的不是林昭然而是她身后那股已然燎原的“民学”之火。

此火不归于官便终将焚毁官。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将火种纳入官家的风炉中由他来掌控火候。

不多时孙奉捧着一只紫檀木盒返回盒中静卧着那只旧木铎。

铜质的铃身在岁月侵蚀下泛着温润的青光木舌已现细微裂纹透着一股古朴庄重。

指尖轻抚触感如枯叶般微糙却又带着经年摩挲后的柔和暖意。

沈砚之将其托于掌心轻轻一摇。

嗡——一声圆润而悠长的鸣响如暮鼓晨钟自耳道缓缓渗入心脾涤清了书房内的浮躁之气。

那声音仿佛带着檀香与旧纸的气息回荡在梁间久久不散。

这声音是礼是序是他要为这个动荡的时代重新定下的规矩。

然而他眉心微蹙这声音太顺了顺得让他心中那丝隐秘的不安愈发清晰——如同指尖划过光滑玉面时察觉到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

“首辅”孙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身后的小吏又捧来一只稍大的锦盒“这是礼部为春讲新制的讲学铃请您过目。

” 沈砚之放下旧铎打开了新盒。

一只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木铎呈现在眼前只是铜色更亮崭新如初表面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映得书房烛火都似黯淡了几分。

他手腕轻振欲试其音。

“咔——” 一声短促异响骤然刺入耳中非铃非钟倒像是铁片刮过石面余音中竟夹杂着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如蛇信吐信令人脊背微寒。

沈砚之眼神一凝立即将铃翻转拨开护舌小盖——一枚泛着幽蓝冷光的薄铁舌赫然在目边缘锋利形态偏斜仿佛一把微型匕首藏于礼器腹中。

他心中一沉指节轻叩铃身。

“铮——” 那不是预想中庄重浑厚的回响而是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上好的绸缎被猛然撕开声音末梢带着颤抖的裂音刺入耳膜直抵心底。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烛火都为之轻颤光影在墙上扭曲成挣扎的形状。

沈砚之沉默了许久久到孙奉的额角开始渗出细汗湿意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缓缓放下那只新铃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却冷如寒铁:“此铃是请我开讲还是逼我破礼?” 孙奉垂首声音压得极低:“民间有传言:‘真道不悦耳悦耳非真言。

’礼部说此铃乃集百工之智仿古法新铸其音或有不同或正合‘补遗’之意警醒世人。

” “警醒世人?”沈砚之低声重复指尖在那冰冷的铁舌上轻轻一抚金属的寒意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铸造它时那股不屈的意志——那是来自民间的、不肯被驯服的骨。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礼部的意思这是林昭然的回应。

她接下了他的战书却用自己的方式改写了规则。

她没有拒绝因为拒绝就是示弱。

她选择接受然后将这仪式变成自己的武器。

若他强令更换此铃便是承认自己畏惧这“不悦耳”的真言畏惧这裂音背后的民心。

他这场精心筹备的“教化归一”大典便会沦为一场欲盖弥彰的笑话。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就用它。

”他最终说道再未看那铃一眼。

这是一场豪赌他选择直面那刺耳的声音。

【子夜·内府纸坊】 程知微在灯下监印《讲仪手册》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如一道沉默的碑文。

油墨味浓重混着纸浆的湿气钻入鼻腔竟让他想起幼时读私塾时被先生用戒尺打手心的痛楚——那是“规训”的气味。

他看着手册样本上那句“首辅开铃昭示教化归一”只觉得墨香中都透着一股冰冷的铁锈味。

这哪里是“归一”分明是“归权”。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麻纸上面用淡墨勾勒着一只铃的剖面图铃舌的形状赫然是那枚诡异的寒铁。

这是柳明漪托人秘密送来的图样。

监工转身添炭的瞬间他心跳骤然加快指尖微颤冷汗浸湿了袖口内衬。

他迅速将图样投入尚未完全捣碎的还魂纸浆中纸片旋即被灰白的浆液吞没如同沉入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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