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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82章 寒雾凝霜悲世道 弦音破晓暖人心

洪泽湖东岸的黎明被一层凝滞的寒气紧锁着。

天光尚在混沌中挣扎未能彻底撕开厚重的夜幕。

湖面升腾的冷雾悄然凝结成细碎晶莹的白霜密密匝匝地缀满枯死的芦苇尖梢。

每一根芦管都像淬了寒冰的银针在萧瑟的晨风中微微颤抖散发出的森森寒意仿佛能穿透厚实的棉衣径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冻彻心扉。

虞玉兰还是这样佝偻着瘦削的身躯竭力裹紧那件早已辨不出本色的灰布大襟袄——补丁叠着补丁浆洗得僵硬如铁皮抵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湿冷。

她深深地将脖颈缩进磨得油亮的领口仿佛一只急于缩回壳中的老龟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地朝着村西头挪动。

脚下的泥路冻得梆硬凸起的土坷垃如同潜伏的兽齿硌得她那双饱经风霜、缠过又放开的脚板钻心地疼。

每一步落下都沉重得如同踩在自家那头老牛咽气前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上——那眼神早已化作两枚淬了千年寒冰的钉子夜夜楔进她的骨髓深处正是这彻骨的冰冷与绝望逼着她在那张印着鲜红大印、决定命运的花名册上按下了那个歪斜、颤抖、带着血色的指印。

土地没了赖以生存的耕牛没了连魂魄都像被湖上刮来的、带着腥咸水汽的野风硬生生抽走了一半。

只余下一具麻木的空壳被这汹涌澎湃、不容置疑的“共产主义”大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漂荡不知终点何在。

食堂门口早已人声鼎沸喧腾得如同开了锅的滚粥。

斑驳的土墙上几条新刷的大红标语在灰蒙蒙的晨色中显得格外刺目像一道道灼热的烙铁: “敞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 庞世贵站在一条瘸腿的长条凳上油光满面的脸上洋溢着亢奋的红晕。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随着他激昂的语调在清晨冰冷滞重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带着唾沫腥气的亮痕: “社员同志们!苏联老大哥那就是咱们前进路上的指路明灯! 瞧人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那就是咱们金光闪闪的明天! .咱们也要跑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从今往后一口锅里搅勺子一个食堂吃大锅饭! 粮食归公!鸡鸭归公!锅碗瓢盆统统归公!个人服从集体集体就是天! 年轻人心要在公社人要在公社吃更要在公社! 这就是咱们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他肥厚的手掌用力拍在条凳上发出空洞而沉闷的“砰砰”声如同擂着一面破旧不堪的鼓竭力为这宏大的图景增添几分气势。

虞玉兰低着头浑浊的目光低垂像一滴浑浊粘稠、格格不入的油珠漂浮在这滚沸翻腾的人粥里。

她粗糙皲裂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沿冰冷的触感透过干枯的皮肤直往心底深处钻去带来一阵阵紧缩的寒意。

庞世贵那唾沫横飞描绘的“天堂”图景在她耳中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恼人的苍蝇在盘旋撞得脑仁生疼胃里更是一阵阵发紧空落落的难受。

她下意识地、极其隐秘地捏了捏大襟袄内里那处几乎难以察觉的硬疙瘩——那是女婿丁大柱上月托人千辛万苦、冒着风险捎来的十块钱救命钱。

它被小心翼翼地裹在两层破布里又用针线密密缝死在内袋深处。

这薄薄的十块钱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硌着她的皮肉更滚烫地灼烤着她的心是她在这“一切归公”的滔天洪流里唯一能抓住的一根脆弱稻草。

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晃动着庞世贵那张因过度兴奋而涨红、油光发亮如同抹了猪油的脸庞心头猛地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了她: 这个从前连自家田埂都踩不直、偷鸡摸狗、好吃懒做出了名的穷鬼懒汉如今倒摇身一变成了代表这“共产主义”的体面人物? 他莫不是……一股冰锥般的寒气骤然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她牙齿几乎咯咯打颤。

她赶紧用力甩头像驱赶瘟疫般将那大逆不道的念头死死摁灭在五脏六腑的最深处。

她只知道她和姬忠云这一老一小还有巧女、夕英两个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不能饿死。

她佝偻着背如同一截被无尽风霜蚀透、行将腐朽的老树根艰难地将那碗稀薄得能清晰照见人影的米汤端到食堂角落的阴影里。

浑浊的汤水中可怜巴巴地浮着几片煮得发黄、烂糟糟的菜叶她颤抖着枯瘦的手指用筷子极其小心地拨弄着仿佛不是在捞菜而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打捞沉没的、渺茫的生机。

正当虞玉兰深深埋下头试图从那碗寡淡得几乎尝不出米味的汤水里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心头那化不开的冰坨时一阵清越悠扬的弦音像一股清澈凛冽的山间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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