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浮萍第一卷泥里生红绸剌心
第十章 第二节 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建新村罩得严严实实。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线才洇开一点鱼肚白我已经挎着竹篮站在灶台边了。
锅里的玉米糊糊咕嘟冒泡混着咸菜的咸香漫出来引得院角的老母鸡咯咯叫着探头。
娘总说我是被鹅叫醒的其实我是怕耽误了放鹅的时辰——那七八只白鹅精得很天一亮就伸长脖子往门外挣仿佛原野里的嫩草正隔着田埂朝它们招手。
吃过早饭我抄起那根磨得溜光的小竹竿鹅群便识趣地排成歪歪扭扭的队跟着我往院外走。
穿过长满青苔的流长弄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滑脚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吱呀声。
走出弄堂口视野豁然开朗建新村的原野像被谁铺了块巨大的绿绸缎风一吹就簌簌地晃草叶上的露珠滚下来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鹅群低着头专心啃草扁扁的嘴巴蹭得青草沙沙响。
我跟在后面竹竿轻点地面心里头敞亮得很随口就哼起了不知从哪听来的小调。
走几步瞥见田埂边丛生的小鸡草又蹲下身薅一把嫩生生的叶子攥在手里能闻到清苦的草木气——这是家里鸡仔们最爱的零食。
放鹅的路越走越远时就会绕到农药厂那边。
自从去年那场大火后厂子有的地方就成了废墟断壁残垣爬满了野藤远远望去像座沉默的荒坟。
可废墟外头总有些被丢弃的物件生锈的铁皮、碎掉的瓦片还有些没来得及清理的玻璃瓶在草丛里闪着黯淡的光。
那天我实在闲得慌见农药厂墙外的水沟里泛着涟漪便脱了布鞋蹚进去。
水不深刚没过脚踝凉丝丝的很舒服。
手在泥里胡乱摸索竟摸到些滑溜溜的小东西——是聋螃鱼。
这种小鱼怪得很身上带着细密的毛刺可在太阳底下瞧着鳞片会变颜色从青灰到银蓝再转成淡淡的粉像撒了把会变色的星星。
我乐得直笑转身就在农药厂门口找了两个玻璃瓶。
瓶子是新的标签还没撕掉只是被烟火熏得有点发黑。
小心翼翼地把鱼装进去灌了半瓶沟水看它们在里面摆着尾巴心里头美极了。
回家的路上撞见周士华可夫这啥呀?他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
我把瓶子举给他看聋螃鱼好看不?他伸手想摸又怕弄掉了只盯着看了半晌真稀奇。
我干脆把其中一瓶塞给他送你了。
他愣了愣接过去时手指蹭到我手背热烘烘的像被太阳晒过的石头。
回到家把鱼放进缸里刚转身想找个盖子盖上周士华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可夫你装鱼的瓶子哪来的?他声音都带着颤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掉。
我瞅着他问这话纳闷道:就农药厂外头捡的啊咋了? 这瓶子能卖钱!他往我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六分一个废品站收!我当时就愣住了玻璃不是一分钱一斤吗?他急得摆手这不一样!你看这瓶多厚实杨头说这是专门装农药的能再利用。
我刚才把鱼倒出来拿着空瓶去隔壁废品站杨脚杆那小老头真给了我六分! 我盯着缸里那瓶鱼突然觉得那两个玻璃瓶比鱼金贵多了。
真的?我追问。
他把六分钱拍在我手心硬币凉丝丝的带着他手心的汗湿你看!十个就是六毛比摸河蚌轻松多了——摸一下午河蚌才卖几毛钱。
我心里头怦怦跳可转念又犯愁:白天去捡不好吧?人家虽说丢在野外毕竟是厂里的东西。
周士华点头也是晚上去保险。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两颗星星晚上我带你去?他立马点头 晚饭时我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睛老往窗外瞟。
天刚擦黑我和周士华就各拎着个蛇皮袋溜出了镇区串过马路。
夏夜的风带着点热意吹过稻田时稻穗沙沙地响像是在跟我们说悄悄话。
到了农药厂废墟外我俩都放轻了脚步手电筒的光在草丛里扫来扫去照见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瓶像一群躲在暗处的萤火虫。
轻点。
我小声提醒手碰到瓶子时能感觉到冰凉的玻璃面沾着露水。
周士华应了一声往袋子里装瓶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谁。
装着瓶子的蛇皮袋越来越沉勒得手指头生疼走回家的路格外漫长两人谁都没说话只听见袋子里瓶子偶尔碰撞的轻响还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夜色里一浮一沉。
那天我装了九个他装了八个。
第二天一早我们揣着瓶子去废品站杨脚杆眯着眼睛数了数又掂量掂量慢悠悠地给了我们一块零两分。
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瞅着我偷来的?我把瓶子往他跟前推了推你自己看这么脏像偷的吗?他咂咂嘴可这瓶是新的没装过农药。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硬:那我不知道反正就在外头捡的。
连着去了好几天蛇皮袋里的瓶子越来越多手里的硬币也攒了一小捧。
可突然有天我们过去发现废墟外的瓶子全没了。
草丛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被踩倒的草叶。
我心里纳罕扒着半塌的墙头翻进去——墙头上的碎玻璃硌得手心疼可当我站稳了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那些玻璃瓶整整齐齐地码在厂区里头像被人特意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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